当前位置:西部之声>美文美声>西部美文

家乡的月光和星光(宝鸡 李喜林)

编辑:张秦 来源:宝鸡杂文散文荟萃 发布时间:2012年07月03日
字体: 默认 分享到:

       二十多年前,我曾经写过一首《漂泊》的诗,里面有这样一句:是为了生存,还是为了享受,每夜,我都守望着一个方向。方向在那里,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没有可确定性。我似乎就象一头被蒙住眼睛的磨道驴,几乎是执拗地倔犟地奔走在黑暗的路途,然后用想象的月光和星光为我照亮生活的路程。

       我是从我的乡村出发的,自然我背过已经年老的爹和没有出嫁的妹妹,背过家门的叔叔婶婶们,背过曾经给过我“伤害”和“烦恼”的乡亲,领着我那不被家人和乡亲承认的女朋友,在故乡和邻村的交界处,望着村舍升起的直直炊烟,用泪水告别了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村庄。

       让我迷惑的是,当我想竭力远离这块已经不再让我感到有诗意、还阻拦我浪漫的爱情,以及浓浓的土腥气的故土时,我的双脚就变得轻飘起来,仿佛漂浮在水面的浮萍。我突然变得不大会走路,双腿有点象在月球上行走的情形。晚上睡在床上,老感觉床在动,象一只泊在海边的船。我这才感觉到,其实浪漫和诗意是一种不能刻意去寻觅的东西,就象你望着不远处虚幻的雾,里面充满了浪漫和诗意,一旦走进去,雾就消失了,又在你前面不远的地方。你是看不见你被雾笼罩且具有的诗意性和浪漫性的。多年以后,当我明白,其实,浪漫和诗意就在你的周围,就在你自然的生活空间时,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

       那时侯,我已经辗转好多地方,定居在一个山城好几年了,我和女友因为再也刻意找不到诗意性和浪漫性最终分手了。我孑然一身,带着满身心的疲惫以及生活的失意和落寞,在一个没有月光星光的夜晚悄悄地回到了故乡。

       我是骑着我那辆曾经破旧不堪的自行车出发的,灯火辉煌的城市大楼和街道依次向我迎来,又依次梦幻般闪过身后。我在眼前叠加的记忆片段里,任凭泪水冲刷着城市的记忆带给我的伤痛和忧伤。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明白,多少年前我象一页纸片漂移在这座城市,如今又象一页纸片开始往回漂移了。

       城市的灯光渐渐远去了,我在浓酽得如同泼满墨汁的黑夜,象一只飞行的蝙蝠在夜色里挣扎。

       事情突然变得同多年前背弃故乡时一样的相似,眼前的方向也变得没有可确定性。路儿看不见,似乎直立成天梯,似乎又宽绰无比。我凭感觉行走在已经坑坑洼洼的路面。我知道,这是一条通向我故乡的古塬路,这条路已经存在千百年,已经飞满一代代曾经漂泊着的游魂,已经印满了曾经漂泊着的足迹,而我只是他们中的一员,我较他们幸运的是,我有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可为我减轻旅途的疲劳。这样想的时候,我已经下了车子,同样,我的步子变得潦草而踉跄。我想起我的已经逝去多年的娘,曾经在多年的老气管炎病的发作中,一次次从这条路上来回穿梭在家园与医院中,而我的爹和哥一直用借来的架子车一次次将娘送往医院又拉回家中。我想起我5岁那年,爹在隆冬凌晨丑时,在架子车里卷上被子,让我钻在被窝拉着我从家乡出发,去接已经去甘肃康县舅家躲饥荒有半年之久的娘、二哥和妹妹。爹怕我害怕,在这条路上给我一次又一次唱《五家坡》里面薛平贵别窑十八载,回家相见王宝钏时唱的“老了老了都老了,十八年老了我王宝钏”那几句秦腔戏。我想起我曾经在上小学三年纪时,和同村伙伴金劳在那年的深冬,早早起来,为了能吃到家里大人二碗麦子面条的奖赏,两人各抱一只枣红大公鸡,迎着看不见对方的夜色,一边用公鸡的身子和羽毛取暖,一边踏着这条道路赶天亮去城里卖完鸡,早早赶回来。那条黑漆漆的道路上,我们说了多少话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那两只公鸡此起彼伏的叫鸣声。

       我在一幕幕如同漂泊的记忆片段里,不知不觉重新走在那不可知的夜色里。我的心渐渐地沉静下来。然后,我的鼻孔就隐隐地闻到一阵阵熟悉亲切的味道,那是家乡的味道,是一种混合着田野麦子即将成熟的香味以及亲人和乡亲们的气息的味道。在城市生活的那些年里,每当夜深人静,每当我的心水一样沉静下来,我就已经能闻到这种家乡的气息了。直到现在,我总是在想,如果让我闭上眼睛,我也能从遥远的地方回到家乡,因为,家乡的味道会引我回到我的出生地和出发点,而这种味道是任何味道也不能取代的。

       我在贪婪地吮吸这种味道的时候,我心头的沉郁开始象冰块一样破散。也几乎在不经意间,明月突然高悬在天空,是那样的银白透亮,星星争先恐后在天空眨着眼。啊,这是家乡的月亮和星斗,仍然象我开始见到时那样纯净那样令人神往。此时此刻,月亮已经为我照亮了曾经黑暗的路程,一座座村落在迷离的月光乳晕里,悄悄的酣睡,一条条白亮亮的小路像白亮的带子经纬交错,即将熟透的麦子穗闪着银子般的光亮。

       那夜没有风,我回到多年前我和女友离开家乡与邻村交界的地方时,我们村子里的鸡叫了,也许是欢迎我这个漂泊多年的游子吧,后来我才得知这是爹养的那只公鸡的叫声。

       我没有立即走进我们的村子的土地,久久站在这个我曾经作出背弃家乡决定的地方,久久望着月色中同样酣睡的故乡,脑海中回响着我给故乡曾经写的一首名为《乡思》的诗歌——

       躺在异乡床塌/想象你/思绪是一只游动的蝙蝠/仰视你俯瞰你/你是月光中的孤岛/我情感的乳晕将你笼罩/我盘旋在你的上空/你月光中的静态是/一尊恬美的雕塑/曾挂脸的风不再冷刺/曾粗野的乡风反而亲切/记忆淡淡地融合在月乳里/变得香甜熨切/啊,故乡/纵使你曾闷得我几乎窒息/纵使你注定长不出翅膀/我的梦注定为你缺为你圆……

       在诗歌的萦绕中,我第一次惊异地发现原来我的家园是这样富于神秘、富于诗意、富于幻想的灵光。这时候,我的眼前就依次闪过一个个透着泥土气的乡亲们,想起他们当年对我的粗语竟是那样不加遮掩,但包含着深沉的爱和关怀,而这些在当年让我备受“伤害”和“烦恼”的语言此刻象金子闪着金贵的亮色。

       有脚步声象铿锵的音符悠悠传过来,啊,我的爹,披一身月光,精光光的头顶闪着慈祥的亮光。爹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的裤脚已经被露水打湿。爹用手抚摸着我的头,说他早已经听到我的脚步声了,我和女友的事情他知道了。他一直开着灯,开了门等我,问我还傻站在这塔干啥。要想开,爹在你这个年龄还打着光棍哩,我娃,人象竹竿一样活节节哩。

       这是我长大成人后爹对我第一次表现出少有的温存,我没有为这句话落泪,我想起妹妹早年出嫁后,爹这些年仍然象他年轻时候孤单一人在寂寞中生活,而我却很少回家,不禁泪水长流。

       那一夜到天明,我和爹睡在我们的破旧的土屋土炕上,象小时侯一样,父子俩光着身子溜光席。爹用粗糙如同带刺的手摸着我的脊背,我则用细腻的手摸去爹从眼睛里流出的浑浊的泪水。

       发现了故乡原来是个诗意的栖居地,发现了我多年每夜守望的方向原来是故乡,我开始了我生活的重新抉择。我组织了家庭,我那美丽善良的女人为我生育孩子,照料爹的生活。我则象多年前一样,进入省城,开始了新的漂泊生涯。不同的是,我的身在漂泊,心却有方向。我在平实的生活中慢慢享受着生活本身所具有的诗意和浪漫。
又是多少年过去了,当我的生活和事业进入坦途,当我已经成为一个媒体的部门主任,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我还经常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想起父亲以及家乡的月光和星光。

 

上一篇:雪缘壮美图(宝鸡 李振宇) [2012-07-03]

下一篇:鸡峰山情怀(宝鸡 李明绪) [2012-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