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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的往事(作者:吕恭 朗诵:荷玲)

编辑: 来源:本站原创 发布时间:2012年09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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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瓜客者,上个世纪山东来陕西关中以擅长种瓜为谋生之人。
  1971年夏天,我插队当知青的陕西省武功县桃园大队南堡一队的30亩西瓜就要开园了。队里派我到瓜地当会计,任务是管好瓜地账务,最后按三七分成,瓜客拿三成,队里留七成,秋后分红可就指着这块瓜地啦。种瓜的是来自山东菏泽的瓜客老袁,老袁五十开外年纪,是那种典型的身高力大的山东汉子,说话嗓门大,瓜也务的好。第二天,我就打了个铺盖卷来到了村西约一里地的瓜地,那里已经搭好了一个挺不错的庵子,那是我和老袁的“家”,那段时间无论白天晚上我们都住在瓜庵里,
  每天早上,我都会跟着老袁把已经成熟了的西瓜摘下来堆到瓜庵旁,队里来几辆架子车拉出去卖,剩下的我们就在地里卖了。我除了帮着老袁卖瓜,就是记个流水账,收一下外出卖瓜回来的钱,每天晚上做一个小结,等几天收的钱多了,再跑趟公社信用社把钱先存起来,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小菜一碟。我那时一个年轻知青娃,腿脚勤快脑瓜灵活,干的顺风顺水,因此老袁和队里都对我这个瓜地会计十分满意。
  到了晚上,是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老袁解放前在国民党的军队 里当了十来年兵,随部队走南闯北地去过不少地方,还真有些见多识广,简直就是个“故事库”。我和老袁躺在瓜庵里聊天,主要是听他给我讲一些过去的经历,在那个精神生活极度贫乏的年代,我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少年,能天天听着过去从未听过的那些奇妙的故事慢慢进入梦乡,那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我至今回想起来还是很留恋那段奇妙的时光,试想想,在那个单纯而又有些荒唐的年代,每到寂静的夜晚,当村里人都已酣睡,田野里秋虫此起彼伏到处鸣唱的时候,在村外那个瓜地的庵棚里,命运把一老一少两个异乡人连在了一起,他当时是国民党“兵痞”漂泊在外躲“运动”,我是少小离家该上学时却做了农民,父亲还处在“臭老九”的逆境中,我们自然就有些共同语言。瓜庵夜话,越聊越近,“猩猩相惜”,越处越好,哪天晚上不说到夜半都不会睡觉,不知不觉我们就成了忘年之交。
  到瓜地快摇园的时候,有天晚上老袁问总共卖了多少钱?我告诉他已经有两千了,根据协议,他最少可以分得600元。老袁听了非常高兴,600元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字啊!我说老袁,你可真行啊,我们全队200口人才有1400元,你一个人就600元。
  老袁说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挣这么多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今年雨水好,他出了大力气,还夸我帐也管的好。
  我说这么多钱,你可怎么花呀?
  “我有用,我要去一趟四川。”老袁说。
  “你不回山东,去四川干啥?”
  老袁突然就不说话,他起身坐起来,脸上没了笑意,一下子凝重起来。眼睛死死盯住我一会,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后慢慢地说:“小吕,我和你相处了一个月,认定你是个好娃,我很看重你,你今后肯定也会离开这里,说不定还会干大事,我今天就把我的事全告诉你吧,但你一定不能给谁说出去。”
  “老袁,你还不相信我?你放心,我一定不告诉任何人。”
  好,那我可就告诉你了。你知道,我在国民党的军队里干了十来年,1947年夏天,我们部队驻防徐州一带,我那时身材高大,年轻力壮,人长得精神,腿脚又勤快,本来在机枪班当班长,我们营长很喜欢我,就把我调到营部当了勤务班长。营长姓李,是四川人,营长的太太是他当初从老家找的个女学生,人长得很漂亮,小巧、白净,说一口很好听的四川嗲话,对人也很随和,当时也在营部住着。他们俩口子对我很好,我也尽心尽力地伺候他们,因为营长太太也姓袁,后来还把我认了个弟弟,我们就姐弟相称,有时候他们吃饭还叫我作陪。有天晚上天气闷热,营长两口子喝酒,把我也叫上,三个人一起喝。喝到小半夜,营长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喝趴到桌子上了,我和营长太太也已喝的半醉,营长太太就让我先扶她回房休息,我扶着她回到房间让她趟到床上,正准备再去背营长时,突然脖子就被营长太太两手合拢给勾住了。我当时吓的要命,就用手去掰她的手,谁知她越楼越紧,嘴里喃喃自语:“弟弟,别走,姐要你别走。”说着就把她滚烫的身子死靠到我身上,随手揭开了自己的上衣,瞬时,那对雪白的双乳挺挺的就贴到我的胸前了。我当时一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伙儿,哪经得住这般撩拨,再加上平时在心里就很爱慕她,脑子一热,血一下子就涌到了头顶,几下就扯光了衣服,跟着就上了营长太太的床 ……
  过后,我非常害怕,这种事以前部队也发生过,做了事的不是让长官给毙了,就是给打成了残废。我吃了豹子胆了?咋就敢上营长太太的床呢?我可怎么办啊?
  第二天我吓得都没敢正眼看营长,一整天过去了也没发生什么事。第三天、第四天……都平安地过去了。营长和太太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对我还像以前一样好。但我心里还是发怵,暗自提防着,那段时间真是度日如年啊!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营长把我找去说:“袁子,你跟我时间也不短了,可我的官阶小,想提拔你也不容易,我有个军校同学,姓张,是我的把兄弟,在绥靖区当团长,他那里要个警卫排长,我给他说好了,你去那里会有前途的。”
  我当时正惶惶不可终日,听了这话,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第二天我就离开了营部,到张团长的部队当了警卫排长。我这人无论在哪儿都听话,勤快、有力气,有眼色,很快就取得了团长的好感,慢慢地我也就成了他的亲信。
  到1948年冬,淮海战役开始了,那次国共双方都摆出了决战的架势,但国民党气数已尽,我们也都感到打不赢了,军心不稳,天天都有开小差的。有天晚上,张团长突然把我叫去,神情黯然地告诉我:“袁排长,你的老长官李营长死了。他那个部队被共军围得铁桶一般,突围时身上的枪眼被打得跟筛子似的。李营长是我的把兄弟,现在他死了,有件事我就不能不告诉你了。你和李营长太太的事,是他们两口子心甘情愿的。他们结婚5年都没有孩子,实在没办法了,就想到了“借种生子”,于是就看上了你,后来的事情都是他们安排好了的。我告诉你,那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是个男孩,都半岁了,开战前,李营长把太太和儿子送回四川老家啦。现在他太太和孩子成了孤儿寡母,我就把她们托付给你了,怎么说,你也是那孩子的亲爹啊!这仗我们肯定打不赢了,我也不一定能活下来,这是李太太的地址和我给你开的特别通行证,你今天晚上就开溜,我们能活一个是一个吧。”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静静地听完了团长的话,我先是气愤,因为我一直被蒙在鼓里,担惊受怕了那么长的时间。后来又有点高兴,“我姐”那么漂亮的人竟然能看上我,还和我有了个儿子,这个儿子无论像我俩谁都一定会长的很漂亮。我当即给团长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我有儿子了,这种突然而来的幸福使我不知所措。情急之中,我想到怎么也要给儿子有个见面礼吧?就找来了几样弹壳、铁丝和胶水,很快就做了一只很漂亮的弹壳小手枪。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消失在夜色里了。绥靖区离菏泽本来就不远,凭团长给我的那张特别通行证,我只用了三天功夫,就悄悄地回到了我的老家。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们那儿已是解放区,我这号的算反动军官,一回去就被严格看管起来,天天审查交待,哪里也去不了。我心里整天就想着她娘俩,但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一直到五二年,政策好像宽松点了,才允许我外出。等我找到李营长的老家,哪里还有她们母子的影子?那里的人说,刚开始见过营长太太,还带着个小男孩,后来解放了,她自然就成了反动军官家属,谁都敢欺负她,被整得实在呆不下去,就带着孩子走了,去了哪里,没有谁知道。我悔的肠子都青了,我为嘛非要回那趟家,当初要直接去四川就一定能找得到她们。后来我一直不死心,到六零年,全国都在挨饿,我在一个煤矿死干了一年,身上揣着赞下的200多块钱,又去了一趟四川,我想她们肯定也饿的不行,我一定要帮帮她们。可又不巧,那里有人说她们确实回来过一次,那孩子都十多岁了,有人见过,但没呆几天就又走了,还是没人说得清她们母子究竟去了哪里?
  老袁离开南堡村的那天,队长派我拉了一辆架子车,把他的行李装上,一直送到了武功县城。我把他送上开往四川的火车,在列车即将开动的那一刻,我和老袁四目相对,心里有些酸楚的感觉,我看到老袁这个山东大汉的眼眶里有泪水在溢动,我俩都知道,这一别,今生恐难再见。在列车刚启动的那一刻,老袁突然伸出身子,朝我大声喊到:“小吕,别忘了俺啊。”
  我向他招招手,也大声喊着:“老袁,你一定要找到儿子,就是这次不行,你还要找下去啊!”
  “对,只要他们还活着,俺就一定能找得到。”
  ­­­        ——这是老袁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老袁的消息了。快四十年了,他就是活着,现在也年过九旬啦。我始终记着我的承诺,把我和老袁的故事尘封在记忆里,没有对谁说过。就在去年十月,单位组织职工去山东东营黄河入海口考察,在从西安乘火车去济南的途中,却意外地路过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地名,我猛然想起,菏泽,这不是瓜客老袁的家乡吗?蓦地,老袁的身影一下子从尘封的心底里冒了出来,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夏天,桃园南堡、秋虫鸣唱、一片瓜地、那座瓜庵、18岁的我和老袁、以及他的故事,这些情景顿时就汩汩的往外冒,想档都档不住。于是我放开了记忆的闸门,想把我和老袁以及老袁那凄美的故事写出来。当然,老袁最终到底找到了他的儿子没有?现在看来只能永远是个谜了。不过我想最终的结果无非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是老袁找到了营长太太和他们的儿子,而且他的“姐姐”也一直独身未嫁,于是他们自然地走到了一起,和儿子“全家”团聚,那把弹壳小手枪儿子没能玩上,倒让孙子给玩了。老袁结束了漂泊生涯,儿子和“姐姐”都对他很好,他幸福地渡过晚年,儿子给他们养老送终。这是我最期盼的结果。
  第二种,是老袁最终虽然找到了她们,但营长太太早已嫁人又有了家庭,而且从来没有给儿子说起过还有“老袁”这么个人,他的“姐姐”对他的到来不甚欢迎,让他只是以当年李营长的部下来探望一下而已,决不允许他把真相告诉儿子。老袁只能见到他的儿子却不能相认,那把弹壳小手枪他自然是没法拿出来,从此老袁死了心。只是每每想到他还有个儿子时,心里还有一丝丝安慰。
    第三种,是老袁不但那次的四川之行没有找到他们母子,而且以后还去过几次,把他一生的积蓄都花在找儿子上,却始终没有他们母子的消息。后来老袁终于老了,再也挣不到钱,就是想找也找不成了。最后在哪个寒冷的冬天,老袁孤独的死在了他家的那间土房里,人们在收拾他的遗物时,除了那把弹壳小手枪还发出黄铜的光泽外,其他的东西都已破烂不堪。最后,一个参与埋葬老袁的人拿走了那把手枪,给他的儿子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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