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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宗岱:兰

编辑:李艺航 来源:湘潭日报社 发布时间:2022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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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江人把那一条条的大山沟叫“洞”,多么形象!如果将天空视作山沟的盖,山沟不就是一个“洞”吗?1963年,我以画像为生,常在这些洞中钻进钻出。

  有一次,走着走着,一阵阵香风,直往我心里钻。那香呀,无可比拟,我只觉得自己顿时神清志爽,通体舒畅。我醉了!那香气仍在缓缓飘动,俘获一切感受到它的生灵。

  它是什么?它来自哪里?我四处寻觅。一片片叶,一丛丛草,都摇摇晃晃,迷惑我的视线。它在这儿,就是找不着。我下定决心,用棍子一棵一棵地拨开那茂密的荆条杂草。啊,她在这儿!只不过是一株兰,就开那么一朵花,几片黄绿的花瓣,瓣儿上还有好些雀斑。叶片颀长、纤细。她浑身素朴,在杂草之下,倚着满是苔藓的石块,谦抑地立着。

  我掏出速写本,勾画下她的身影,一时思绪如泉,痴了。

  她跟别的花太不一样了!不浓妆艳抹、妖艳夺目,不在显眼的枝头撩人。她素朴一如贱草,谦抑得怯生生的,悄悄地过着自己的安静日子。然而,她那生命深处迸发出来的馨香啊,什么花还敢夸耀自己呢。

  最香的花儿,都那么小,那么不起眼,兰花、桂花、米兰、茉莉……全都这样。是造物主有意的安排吗?也许,是这些花儿自知其香足以使自己出众,便懒得着意打扮?

  而那些牡丹、玫瑰、山茶、菊花、海棠、碧桃……几乎所有大而艳丽的花儿,都不怎么香。人夸牡丹是“国色天香”,颜色或可夸耀,可谁又闻到过她的“天香”呢?花儿有灵性,自知其美色已使世人痴迷,又何苦还要压抑自己懒散的天性,拼力去奉献芬芳呢?

  唉,香与色,纵然是花儿,也难以兼得,又怎怪德与貌常常不会兼备于万物之灵呢?

  造物忌完。人倚仗着自己的智慧,总想篡改这自然之律,竟培育出建兰、墨兰这些名品。她们那一串串仪态万千的花儿,多美!意欲欺凌单薄、瘦小的兰吧。可是,只需兰吐放一朵花儿,就远胜千百朵建兰、墨兰了。人,扭不过自然、胜不了天的,实在没有必要那么骄傲啊!

  观花者大都只能领略那强烈的色的刺激。也总有那么些审美趣味不一般的人,他们注意到兰花优雅多姿,五个瓣儿,自由自在地舒展开,似无规律,又有规律,方方面面看去,变化万千,尽皆美妙之极。别说山茶、玫瑰之属,即使号称花王的牡丹,还不是碗大一撮花瓣紧簇一团,又哪来这种大起大落的形态变化呢?

  视觉形态之美,画家特别敏锐。尤其是文人画家,他们懒得敷陈繁多的颜色,就以撰文赋诗的砚中剩墨,随意着笔。几笔舒展交错的长弧线,便是兰叶了;几笔点、挑、撇、捺,便成了仪态万千的兰花。一般人都喜爱颜色,可文人明白,赋色只会使兰俗气,几笔淡墨,更与兰的精魄相近。画兰,成为文人画家的擅长之物了。

  在这人迹少至的深谷,我一任自己神驰。哎呀,我不能太久地享受她的赐予,我不自由啊!生活驱使我奔波。我不敢动她。我知道,她不似我这般易于役使,她会以枯萎来抗议侵犯她的人。我更不忍心摘她。让她享其天年,让她周围的生灵多一些欢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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