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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爱 (作者 林祥 蕊琴)

编辑:金梅 来源:宝鸡日报 发布时间:2014年0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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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至今难以理喻,父亲当年是以怎样的心态和母亲结合在一起的。

        母亲是爷爷用两斗小麦给伯父换来的媳妇。伯父自小是个病秧子,做不来农活, 20出头的大小伙仍鼻涕口水满嘴流。母亲像那个年代许多农村妇女一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无可奈何中跟伯父过起了日子。眼见儿媳妇过了门,爷爷婆婆似乎了却了一桩心事,相继安然离世。在母亲生下大哥姐姐和二哥后,一直体弱多病的伯父突发癫痫撒手人世。要强的母亲默默吞咽下年轻丧夫的人生大不幸,咬着牙挑起一个农家的生活重担。

        那正是新中国成立初期,农业社实行工分制,无论母亲如何拼死拼活下地劳作 ,一个劳动日仅值几毛钱的报酬,连母子四人的口粮都换不回来。每年青黄不接时,母亲不得不拖儿带女,沿村乞讨。

        守寡的母亲那阵儿年仅二十出头,因为长得漂亮,母亲时常受到村里一些闲汉痞子的骚扰。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压力,让孤立无助的母亲在不堪重负中精神崩溃,由最初的语无伦次变得疯疯癫癫……

        就在这时,中学毕业后一直在西南铁路工地当工人的父亲回家探亲,目睹嫂子的凄惨遭遇和三个叫花子样的侄儿侄女,年轻气盛的他没加思索就辞掉工作,退了订好的亲事,义无反顾地接纳了人人嫌弃的疯嫂子和侄儿侄女。

        父亲跟母亲结婚后,倾其所有带着母亲天南地北求医问药,最终为母亲治好了病。几年后,母亲生下三哥四哥和我,那正是六十年代初的困难岁月,为养活八口大家,父亲几乎吃尽百般苦头。由于常年在外,父亲不精农活,在生产队虽然跟男人们干同样的活路,却只能拿到七分工。为多挣工分养家糊口,父亲就专捡别人不愿干、又脏又累的力气活儿——踏“胡基”。“胡基”又叫土坯,是那个年代农村人盖房扎墙盘锅垒灶的主要材料。生产队规定:两个壮劳力一天踏一摞( 500块)每人得 15分工。父亲为挣双份工,硬是一个人连供土带提石锤子,一天踏出一摞半。那二三十斤重的青石锤子瓷实瓷实的,一块“胡基”少说要反复捶打七八下,常常只打两三块,人就累出一身汗,原本就瘦弱矮小的父亲天天干这活,怎吃得消!

        即便如此,队里所需的“胡基”毕竟有数量限制,父亲天天想干也干不长久。春荒冬闲,村里人穿戴一新带着老婆娃娃赶集逛街走亲戚,父亲没这个福分。父亲早早收拾好行装,背上母亲烙好的半口袋锅盔馍,不是去南山割扫帚,就是到北山石场背石头。记得我五岁那年隆冬,父亲去南山一走数月,直到过了祭灶节,父亲才回到家中。面对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披一身开花露套破棉袄叫花子样的父亲,兄妹们吓得缩在母亲身后不敢露头。直到父亲挨个儿唤我们的乳名儿,从衣兜里掏出大把核桃毛栗,大家这才怯生生地迎上去。母亲在惊喜中赶紧去厨房烧火做饭,父亲顾不上洗漱,挨个儿摸着我们的脑门儿,乐得眉开眼笑:“崽娃子,都长高咧!”言毕,父亲把我搂进怀中,一招一式教我剥毛栗砸核桃。母亲急急调了碗热干面端过来,父亲就顺势靠着门框蹲下狼吞虎咽着吃起来。兄妹们正欢天喜地全神贯注地对付着光滑的毛栗和坚硬的核桃,只听得“啪——”一声脆响,我们回头看时,粗大结实的瓷老碗在父亲脚边摔成八瓣,而父亲已靠着门框打起了响亮的鼾声……

        父亲就这样拼出老牛般的蛮力,撑起全家的衣食住行,并一个接一个把我们兄妹六人送进学校。长年累月超负荷的劳作,让父亲没到四十就头发花白,腰弯背驼,且患上顽固的腰痛病。父亲却从没去一回医院,甚至连一粒止痛片都舍不得买,轻则咬牙忍住,实在撑不住就叫母亲捶打捏压。病重后,母亲的拳头不起作用,我常在睡梦中被母亲唤醒,迷迷糊糊中被扶上父亲精赤的光脊背,在父亲的呻吟声里来来回回地用脚跟踩踏着,有时父亲嫌我踩得轻不顶事儿,就吆喝着唤醒四哥三哥。那段不堪回首的艰难岁月里,兄妹们几乎都在父亲的脊背上踩过“跷跷”……

        不久,大哥高中毕业。因为取消了高考就只能回乡,村上人都给父亲出主意叫大哥帮着挣工分养家糊口供养弟妹们读书。事实上那阵儿父亲的身体明显垮下来,正是家里急需劳力的时候,但父亲不知从哪儿得知当年招收的是铁道兵,悄悄跑了趟县城,回来后力排众议把大哥送进了军营。

        两年后,二哥又高中毕业,乡邻们登门规劝,亲友们苦苦哀求,父亲犟牛样一意孤行,执意叫二哥穿上了国防绿,去了青海铁路工地。

        自小晓得家境的艰难和父母的不易,大哥二哥到部队后,省吃俭用将每月仅有的五元津贴寄回家里。这时,农村生活有了好转,虽然能吃饱肚子,但做不动重活的父亲要供养上学的儿女,日子还是很艰难,可父亲一次次指派我们给哥哥写信,要他们把省下的津贴捐给大西北铁路建设,父亲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哀求着:“爸爸本来给国家修铁路哩,为了养活你们中途辞职回家,爸欠了国家的,你们弟兄俩就算替爸爸弥补上这个亏欠吧!”

       受父母的言传身教,我们兄妹自小抱着为父亲挣一口气的决心,勤奋好学,敢为人先。大哥二哥参军两年后,双双入党提干;高考制度恢复后,三哥考进陕西省警察学校,四哥从宝鸡中学考入北京大学!

        记得我上高中那年,已升任营连职军官的大哥二哥结伴带着新婚妻子回家探亲,面对未老先衰、白发苍苍、腰身弯成弓抬不起头来的父亲和家中三间前撑后支、摇摇欲坠的破瓦房,哥哥哭了,嫂嫂哭了,父亲却拍打一下那身摞满了补丁的老布衣裳,乐呵呵地说:“哭啥呢,爸爸不是好着哩嘛,再说,如今政策活泛了,吃穿不愁,等老三老四大学毕业,爸就能享上清福咧!”

        但父亲终没能享上一天苦尽甜来的幸福生活, 1986年盛夏,父亲硬是劝阻我和哥哥们回家帮忙进行夏收,父亲几乎在电话中连吼带骂要儿女们以学业和工作为重,未老先衰的父亲拖着笨重的“罗锅”腰,忙起五亩山地的夏收夏播。那天,手脚已不灵便的父亲和母亲在打麦场上忙到半夜,归家后,母亲烧锅做饭,父亲照例去村当中的涝池洗脚,没顾上吃喝的父亲因劳累过度,竟一头栽进水里……

        父亲就这样唐突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他无限眷恋的世界。每每想到这里,人到中年的我们,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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