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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磨 (作者 王长虎)

编辑:金梅 来源:宝鸡日报 发布时间:2014年09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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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我的家乡并不缺水。

        离村子不远是从千山流出来的横水河,河里常年有水。祖辈们在河的上游堵坝截流了一部分河水,又修渠把水引到村子里。水渠蜿蜒曲折有四五里长,渠到哪里,水就到哪里。渠塄上植满了杨树和柳树,水流淙淙,杨柳青青,着实是渭北台塬上罕见的一处风景如画的水乡。夏天,渠水从丰茂的水草间潺潺流过,岸边树上小鸟“叽叽喳喳”在歌唱,微风中杨树叶子“噼噼啪啪”在鼓掌,引得南乡那些路过的人都要在这里歇一歇脚,洗一洗尘,发一发感叹。

        清澈的渠水滋润着整个村子,人精精神神的,牛马壮壮实实的。因为洗衣方便,人们虽穿着旧衣裳,但也干干净净的。这条水渠在我们村里的专用名叫“磨渠”,因为渠水是用来带动水磨的。从上游到下游一共有四座水磨,存在时间最长的是上磨和下磨。

        上磨专门加工菜油,油菜籽经过水磨研磨成菜籽坯,放入蒸锅蒸熟,然后用胳膊粗的绳子绑扎成坨,放在油梁下压榨。油梁是一根长十米以上、大头直径足有一米的巨木,几个油坨摞起来做支点,支点距固定点很近,油梁大部分为悬空的动力臂,为了增加重量,还要在末端吊上碌碡。在巨大的压榨力下,菜油就从绳子间浸流出来。为了把油榨干净,一锅菜籽坯从上蒸锅到压榨的过程要反复三次。油梁在下落过程中不停地“咯叭”作响,我那时年龄小,第一次看到这个场面感到又新奇又神秘,还有点害怕。新油榨出来的时候,满村子里弥漫着香味,人们吸着香味念叨着:“油坊出油了。”回想那时的菜油咋就那么香,不像现在,油放到鼻子跟前也闻不到些微香味。

        下磨专门用来加工面粉,它位于磨渠的最下游,水流到这里工作完之后,就又回到河里去了。因为每年冬春好长时间是结冰期,水磨得停下来,所以人们得储备面粉,故下磨比较忙,经常昼夜都得运转。磨坊的地面用木板搭建,木板下边是一个很大的水轮,水轮与石磨的下扇用一根轴连接固定,石磨的上扇用绳索进行软固定,渠水从高处俯冲下来,打动水轮带动石磨的下扇转动,两扇石磨就“轰隆轰隆”研磨起来。磨口出来的是粗粉,经过人工罗出面粉后,罗筛以上的粗粉再上磨细研。

        下磨离村子有一段距离,挺僻背的。尤其是秋禾长高了的时节,磨坊一边是河滩,一边是青纱帐,通往村子只有很窄的一条小径。这里不时有野狼狐兔出没,夜里,磨面的人要从里面把门顶牢。不知是出于哪一年哪个人之口,说下磨那里有个簸箕大的长着毛的红手,晚上“大红手”会搭在窗子上,虽然说得有鼻子有眼,可谁也不曾见过。人们传说的“鬼推磨”的事情倒是时有发生,就是磨子在正常转动中,突然一快一慢变速,大人们说这是“鬼推磨”,于是点一把火从地板与磨轴空隙里向水轮投下去,“鬼”被赶走了,磨子即刻恢复正常。实际上这是北山下了雨,河水上涨,渠水便也跟着上涨,水头到了的时候就出现水磨变速现象,只是那么两三下,当人投火把时,水头已经过去了,并不是赶走了“鬼”,这纯属时间上的巧合而已。这个道理是我父亲后来告诉我的。

        记得有一次,晚上我跟随母亲去磨面,我那时才六七岁,母亲罗面,我坐在磨扇上拨磨。拨磨就是把磨斗里的粮食拨进磨眼中,刚上磨的粮食颗粒好办,会自己顺着磨斗淌进磨眼。二遍上磨的粗粉就不那么顺畅了,要人不停地拨才行。我心里害怕“大红手”,不敢朝窗子看又忍不住地偷偷去看,把拨磨的事给忘了。忽然,磨口里迸出火星,我周围成了一个火圈,吓得我从磨子上跳下来扑向母亲。母亲把我搂在怀里拍着,让我别怕。她拨了一下磨,然后给我讲,拨磨要一个劲让磨眼里有粮食,你没有拨进去,磨膛就空研了,石头磨石头,就迸出了火星。后来,每当在影视剧中看到神话故事中哪吒的风火轮、菩萨放光的莲花座,记忆的屏幕上马上就出现那一幕,尤其会想起母亲讲给我的简单而朴素的道理。想想人这一生,要学点知识充实自己也不容易,入耳入眼更要入心,否则就像空研的磨子一样,腹内空空,却装腔作势吓人罢了。

        管理水磨的人称磨倌。磨倌要巡查水渠,放水退水,过秤记账,给磨面的人搭手帮忙,磨齿钝了要锻凿,事情还真不少。磨倌姓卫,这个姓氏在村子里是独户,大家叫他卫老夫子。他五十多岁,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据说老夫子知道的今古奇事不少,平时不苟言笑,走路不紧不慢。老夫子随身有两样东西:一件是烟锅,他的烟锅杆要比别人的长好几倍,将近一米;另一件是夜行时提着的小方灯,风罩里面点着一个小油灯,方方不足二十厘米。磨倌很负责任,大多时间都在磨坊,有时也拿着铁锨去巡渠,打捞清理一下渠里的杂物。

         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村子里通电了,安上了电磨;河的上游修了水库,大河没水小渠干,随着年轮轰隆轰隆转动了百年的水磨从人们生活中悄然退出,让村里人挺留恋的。有人曾经几次看见,天黑了,卫老夫子蹲在破败的水磨坊那里吸烟,还是那个长长的烟锅,旁边还放着那个小小的方灯。

        再后来,农村进行农田基本建设,实行方田化,水磨、磨渠、杨柳风景线都踪影全无了。然而,这一切留给我的记忆并没有随着岁月消逝,甚至年岁愈增,脑海里那些画面愈清晰。      

        回忆那水、那磨、那人、那年月,是一种享受。人的大脑信息库和自然界一样,红尘袭扰下,守住一片绿洲,也是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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